文｜李意安

3月14日，公安部经济犯罪侦查局与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稽查局联合宣布，自即日起开展为期6个月的金融领域“黑灰产”违法犯罪集群打击行动，剑指非法代理维权、反催收联盟、征信修复骗局等长期盘踞在金融暗角的产业链。

会议要求，要突出打击重点，聚焦贷款领域非法存贷款中介服务、恶意逃废金融债务，保险领域非法代理退保理赔，信用卡领域不正当反催收等重点方向，依法严打信用卡诈骗、骗取贷款、贷款诈骗、保险诈骗、非法经营、虚假诉讼、合同诈骗等各类犯罪活动。“要强化研判分析和线索延伸，深挖犯罪信息链、资金链、技术链、人员链，彻查犯罪团伙和幕后黑手，以强有力的举措确保集群打击取得实效。要全面深化合作，加强线索移送、联合办案、挂牌督办、定期会商、信息共享等机制，推动形成行政稽查和刑事打击无缝衔接、一体推进的常态化打击整治工作新格局。”

对行业而言，这无疑是一次振奋人心的行动。

1. 黑灰产图谱

金融黑灰产并非单一犯罪，而是一条涵盖信息窃取、非法代理、虚假诉讼、洗钱等环节的完整产业链。

以职业化“债闹”为例，反催收联盟利用债务人的侥幸心理银行，以“债务优化”、“停息挂账”、“征信修复”为幌子，一方面收取债务人高昂服务费，另一方面，则通过伪造病历、贫困证明等向金融机构施压，恶意逃废债。

黑灰产不仅形成了组织化的公司治理模式，也形成一条完整的利益链：数据黑客、电信运营商“内鬼”非法出售公民金融信息，不法分子伪装成律师，或职业投诉团伙与部分律所勾结，通过短视频平台招揽客户，批量发起虚假诉讼。

随着技术手段的升级，黑产团伙还会利用AI合成语音、视频，冒充金融机构客服诱导用户提供账户信息，与此同时借助虚拟货币实现资金隐匿流转。

在不少案例中，黑灰产不仅会要求客户提供咨询费、代理费等，在代理债务协商过程中，往往还会要求客户提供身份信息甚至包含银行卡密码在内的敏感信息，甚至要求客户办理呼叫转移或修改预留手机号后将手机SIM卡交出。这意味着，消费者不仅可能面临资金损失，个人信息还有可能被非法利用，存在巨大风险。

在一些极端个例中，消费者如想终止“代理维权”，不法分子可能根据掌握的信息，对消费者及亲友进行骚扰恐吓，干扰消费者正常生活。不法分子诱导消费者采用涉嫌违法违规的手段进行维权，一旦听信教唆，用户可能被卷入报假警、伪造证据资料、敲诈勒索等违法行为。

曾有业内资深法律人士告诉十字财经，其接触的大量案例中，许多债务人即便最终无法实现目的也不会怀疑这些“律师”和“专家”，反而受其误导，动辄采用行政诉讼、线上投诉举报或线下聚集上访等极端方法施压监管及司法部门，造成更大社会危害。

此前，马上消费研究院曾与西南政法大学曾联合研究推出研究报告指出，金融黑灰产现象2020年开始兴起，起初主要针对银行信用卡机构，但自2021年起快速发展，至今已增长了10倍之多。2023年互联网黑灰产从业人数达到587.1万人，较2022年上升141%，造成财产损失达数百亿级。

2. 破局之道

事实上，本次公安部和金监总局的联合行动并非监管和司法系统首次出手，然而，金融黑灰产仍然顶风作案、屡禁不止，其背后是多重复杂因素的叠加。

首先，法律定性模糊。现行法律对“反催收”等行为的定性存在空白。例如，教唆债务人恶意投诉是否构成犯罪，某地法院法官坦言：“除非涉及伪造公章等明确刑事犯罪，多数案件只能以民事纠纷处理。”

量刑标准也并不统一。同样伪造病历骗取债务减免，不同地区判决结果可能从行政处罚到3年有期徒刑不等。

其次，平台治理责任缺位。

抖音、快手等短视频社交平台已成黑灰产引流重灾区。有网络贷款平台业务负责人坦言，其实作为金融机构，很希望各大网络平台能对这些金融黑灰产内容加强审核、扼杀在摇篮里，但网贷平台自身的发展也需要这些平台引流，“流量入口才是强势方，不好把关系处僵了”。

而对网络平台运营者而言，平台用户数量巨大，内容纷繁复杂。平台封堵不法分子的猫鼠游戏，同样不易，不仅需要不断提高审核技术，也要投入大量资源。平台对金融黑灰产的“审核”，虽然监管部门时有督促，但法律层面并无清晰的权责界定，长期治理成效主要取决于平台自身的能动性。

银行等金融机构同样有自己的痛点：金融机构之间缺乏黑产债务人信息互通，导致同一人多次通过不同机构套取减免；与此同时，银保监会对金融机构的考核中，投诉量是重要的考核范畴，金融机构为降低投诉率，部分金融机构不得不对黑产妥协。

但根除黑灰产不能仅靠运动式执法，更需构建多方共治的生态体系。

不少金融机构开始尝试化被动为主动，引入AI声纹识别技术，自动标记疑似反催收电话。建立债务重组白名单，对真实困难群体提供官方纾困通道，压缩黑产生存空间。同时，将金融普法纳入社区教育，曝光黑产导致个人信息泄露、法律风险等真实案例。

2024年以来，国家网信办对网上金融信息乱象保持高压严打态势，会同相关部门处置一批在抖音、快手、微博、微信等平台上从事非法荐股、非法金融中介等活动的账号，清理金融领域引流类及诱导性违规信息，加大对无资质从事金融相关业务的网站及账号的处置处罚力度。对从事助贷业务的网站平台，要求其规范营销信息展示和营销功能设置，加强信息风险披露。

近年来，相关司法部门不断加强增加对非法代理维权、反催收组织罪责认定。由曾经定罪为寻衅滋事罪，到多起非法代理投诉被认定为诈骗罪、敲诈勒索罪等刑事犯罪，原本的拘留变成刑拘，其定性在司法层面形成了实质性的突破。

去年5月，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发布《关于警惕涉金融领域“代理维权”风险的提示》，提示“代理维权”乱象可能给消费者带来财产损失、信息泄露、法律责任等风险。

7月，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检察机关依法惩治利用网络暴力侵犯企业合法权益典型案例。案例涉及利用网络敲诈勒索企业、损害商业信誉、寻衅滋事等罪名，传递依法严惩网络暴力伤企犯罪强烈信号，坚决改变违法成本低、维权成本高的现象。

不过，尽管行业多方都已开始付诸努力，但金融黑灰产的治理依旧任重道远。公安部经济犯罪侦查局与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稽查局的这次联合出手，治理决心值得期待。与此同时，也期待这场专项行动为更多司法和监管部门的参与带来示范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