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公众号 WalletsClub

如果您读过我们前几篇关于各个国家或地区支付清算体系的文章的话，可能会发现一个事情——无论是新加坡、韩国还是日本，在他们的「外汇清算」领域都提到了一个叫做「CLS」的东西。

CLS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这么多国家级的清算系统都跟他直接对接？我们今天就来一探究竟。窗户纸捅破了你就会发现，哦，原来银行间的外汇买卖是这么搞的呀！

引子

老规矩，我们还是从一个例子出发——

假设你是一个银行家，你在甲国开了一家银行A，有一天你的首席金主爸爸客户x给你提了一个需求：他需要一大笔乙国的货币，你只要能帮他搞来就能收到不菲的费用，但要是搞不定，他就把存在你这里的钱取走找别家搞去了。请问你怎么办？

这时候你可能都笑出声了，这不是过河碰上摆渡的——巧了么，你正好认识乙国的银行B，和他们换一下不就行了么，于是你的流程是这样的：

这个方法有问题么？没问题，这是最朴素最直观的方法，你家开个银行你也能想到，到目前为止，全球很多银行间跨国外汇交易就是这么搞的，银行间基于合约和互信，快乐的讨价还价互相换钱，换完之后加个价把外汇再卖给你（如果你是货币经纪或者小银行，你也可以再加个价然后卖给下一个人），如此这般，跟菜市场的大妈没什么区别，去批发市场8毛一斤批发来的白菜加2毛再卖给你。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1974年的一天，你多年辛苦攒下的钱终于在一夜之间被一家叫「Herstatt」银行的对手方给坑没了，这就是著名的「赫斯塔特风险」（详情可参阅《香港特别行政区支付清算体系》）。

简单说什么意思呢，就是在你的钱付出去之后，银行B破产了，你付出去的钱人家是收到了，但是对方再也无法给你付钱了。实际情况比这个简单解释要复杂的多，其实链路上的任何一家收了钱的银行破产都可能招致此问题。这时候你怎么办？去拉个「还我血汗钱」的横幅？要求甲国清算机构赶紧把钱退给我别往外付了？

这时候清算机构两手一摊给你三个答复：

第一，我们是实时清算的，钱瞬间就划转过去了，你在接入的时候我们是明确告知你的，你也是同意的；

第二，《银行法案》里面写的很清楚，通过清算系统发生的资金流转具有不可逆性和终局性，你也是同意的，这个赖不能耍；

第三，我在精神上对你表示同情，我们回头想想办法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规避这种问题再次发生吧，你就当给历史做贡献了，历史会记住你的，加油挺住比心三连阿弥陀佛么么哒~

别忘了，银行本质上就是一个「中介公司」，是公司就随时有可能破产。

外汇交易风险这破问题，来来回回被讨论了整整20年，从70年代一直讨论到90年代，直到1996年，国际清算行终于发布了一个报告，叫做《SETTLEMENT RISK IN FOREIGN EXCHANGE TRANSACTIONS》，把G10央行吵吵了20年的对于外汇交易风险的建议汇总了一下，满满当当70多页的报告总结起来其实就三句话：

【银行】：你们银行自己要加强内控和风险管理意识，别只想着赚钱，出了问题不赔死你就算祖坟冒青烟了

【银行业】：银行业要团结起来做一些事情想办法控制这个风险，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自己要操心，别指望等、靠、要

【央行】：G10央行要鼓励和支持行业想出来的控制风险的办法，法律层面上、技术层面上能支持的都要支持

指导思想有了，怎么落地呢？其实基本原理并不难，你把一个抠脚大汉（产品经理）和一个（发量稀疏的）程序员关在一间房子里，保证三天之内他们就能想出办法来；关一周，他们就能想出不止一个办法；关两周，也许他们就相爱了。

我们今天聊的就是其中的一种办法：Payment Versus Payment，也就是我们以前常提到的PvP。简单点说，就是找个利益不相关的、品行端正的、刚正不阿的、立场中立的居间人，我们分别把钱给这个中间人，中间人确认钱的数目与合同严丝合缝后，再同时给双方付款，否则啥也不做，继续目光如炬不卑不亢。

这不就是支付宝的担保交易么？对，意思差不多，但是支付宝担保交易严格意义上说是DvP（Delivery versus Payment，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于是，又过了几年，在2002年9月，这个中间人诞生了，就是我们今天的主角CLS（Continuous Linked Settlement）。CLS就是G10央行所呼吁的「银行业要做一些事情」的产物。

这里要注意的是，CLS不是外汇交易撮合系统，它是为规避外汇交易风险而生的，它提供的是一套安全的交易机制，至于你银行间是怎么谈成外汇交易的、谁跟谁谈的、什么价格成交的，关我P事。

那么CLS是怎么规避外汇交易风险的呢？我们先画一个简单的流程图来看一下（后面会有更复杂、更细节的流程图）：

CLS的治理结构

首先，CLS是一个私营的机构，因为如果是某个国家的机构跳出来做这个事情，其他的国家肯定心里都会打鼓：盆友，你不会哪天阴我吧，那我还是先不玩了，可能还要保险些……

其次，CLS的股权归各家参与的银行共同所有，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用你系统的银行心里也肯定会打鼓：鬼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品行端正」，我得防着你点……

所以从CLS诞生的第一天起，他就是这样一个组织结构：

据CLS披露，到今天为止，CLS有76家银行股东（也就是Settlement Members，可以直接入场交易的），对接了18个国家和地区的大额清算系统，间接服务了近20000家有外汇交易需求的各类机构，每天的交易额大概为等值6万亿美元（峰值10万亿美元，号称每天2万亿的CHIPS在CLS这都是小弟），支持18种货币间的外汇交易。

2008年雷曼兄弟倒闭事件的妥善处理让CLS名声更响，于是CLS老拿这事儿出来吹牛：兄弟，不是我跟你吹，雷曼兄弟倒闭的时候幸亏有了我的PvP外汇交易机制，极大的缓解了金融海啸对外汇市场的冲击，为建设四个现代化和谐星球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足以载入史册的贡献，你说腻不腻害？

这时伦敦清算所笑了：你怎么这么能蹭热点？我CCPs机制才是当年真正一线功臣好不好，我上蹿下跳了么？（至于CCPs机制是什么，我们以后会在WalletsClub™深度科普系列里面细聊，还没关注的赶紧哟）

好了，说到这里最基本的原理和背景就讲完了，下面开始就要烧脑了哦，怕掉头发的小伙伴读到这里就可以转发个朋友圈，然后赶紧去吹牛去了，不然一会容易忘了（请原谅我今日的心直口快）……

作为一家有追求的科技公司和有追求的你，我们下面开始啃硬骨头，仔细的剖析一下CLS具体是怎么做的？

CLS的工作原理

我们都知道外汇交易通常都是大额交易，所以资金的交割都是在各个国家的大额清算系统中完成的。CLS作为居间方，必须要在各国的央行开户、对接大额清算系统才能顺利运作，如果没有各国央行的支持，也没有CLS的今天，所以我们可以把这个原理图进一步画的更细一些，实际上是这样的（此图价值至少2000块，快存下来）：

从图中可以产看出，简单来说CLS主要做了两件事情（为了方便理解，舍去了很多细节）：

【交易日】，外汇成交的双方分别向CLS上报交易（通过SWIFT），CLS收到后比对双方上报的的交易是否能严丝合缝对上（这就是matching的过程），如果对不上则退回不予受理，如果对上了则存起来，等待交割日的到来。这个时候银行是不需要付款给CLS的，交易也是可以取消的（有时间限制），换句话说这个过程只是银行在CLS登记了一下交易，排个队取个号，就这个意思；

【交割日】，交割日当天，CLS系统给双方发送打款明细，通知交易双方按照交易记录分别打款给CLS Bank（CLS Bank在各国央行都开有清算账户，如此便可以和银行的清算账户打通资金流），确认双方的钱都到账了之后，CLS根据交易记录再给双方分别交割，这就是Funding（Pay-in&Pay-out）过程。

交易完成，撒花开香槟，拎包下班。

这时候你可能就开始撇嘴了——切，CLS就干这点事啊，我也能干啊，切X2。

别急别急，随便提两个需求，你思考一下怎么搞：

【银行X】：CLS大哥，你好，你这个控制结算风险的做法确实解决了我们的后顾之忧，点赞。不过我有一个问题啊，你看鄙行外汇交易其实也还不少，有时候前脚刚用美元买了日元，后脚紧跟着遇到个大傻子也要买日元，于是我们就想加点价马上把日元卖给他（别笑别笑，倒腾倒腾赚赚差价又不丢人，我们银行不就干这个的么，别少见多怪），按照你这么个玩法，我要准备两个头寸给你：美元、日元。你让我准备美元也就算了，反正我有，可这日元咋搞？日元我还没到手呢，你让我怎么准备？这么一来的话那个大傻子的生意我就做不了了啊……

【银行Y】：CLS你好，有个问题请教一下，你的系统为全世界的银行同时服务，我理解因为这个时差的问题啊，你让我们必须要在我们国家央行清算系统下班前把钱打到位，不过这个时间确实有点紧，你能不能跟我们央行说一说让它把清算系统运行的时间往后延一延？我们说了没用啊，你作为外汇专家，你去说说兴许有用。

（此处给大家30分钟时间思考）

这俩需求背后的机制其实就是CLS的看家本领（之一），消化一下需求，简单说这两个需求是这样的：

在外汇交易的过程中，你只顾着控制风险不行，你还得尽量减轻银行的头寸压力，也就是用尽量少的资金来撬动尽量大的交易量，毕竟流动性上省下来的钱，银行可以拿去多放点贷多赚点钱呢，钱对银行来说就是生产资料，要物尽其用（要榨干里面的每一滴汁）。（CLS内心OS：关我P事，你又不分我一分钱。但CLS表面还是要鸡血满满：嗯！你们说的很有道理，这个问题我会帮兄弟们解决的！）

CLS既然是处理全球外汇交易的平台，必然面临着全球时差的问题，如何去协调不同的国家的银行参与交易的时间，又如何协调各个国家央行大额清算系统的时间呢？

好，下面我们一个个回答。

CLS如何为银行节约流动性？

其实理解这问题并不复杂，看过我们之前文章的小伙伴们可能都猜到了，没错，节约流动性的法宝就是净额清算。CLS实际上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所以早在90年代末CLS还在筹备阶段的时候就收购了两家做净额清算的公司：ECHO和Multinet。

通过CLS进行外汇交易的过程大致是这样的：

每家参与外汇交易的银行实际上在CLS都开了一个多币种账户（并非存放资金的账户，只是记账用），每当外汇交易提交上来并Matching通过之后，CLS就为双方分别记一笔Pay-in（卖出币种）、Pay-out（买入币种）、Value-date（交割日）。

在交割日时，CLS全局的对每一个币种做一次多边净额计算，这样一来，银行只需要在交割日当天按照规定把每个币种的净额付给CLS就行了，CLS作为中间人为参与方做「多边净额清算」（不理解净额清算的可以看我们之前的《理解净额清算、全额清算，看这一篇就够了》一文，其实和每个国家的单币种多边净额清算套路是一样的）。

多边净额清算能够为银行节约多少流动性呢？大概95%左右，也就是只需要投入交易金额的5%就能撬动100%的成交。CLS自己有一张图是这样的（5万亿的日成交额，只用了银行500亿的头寸，仅1%占用率，高光时刻）：

CLS的交易时间

由于时差的问题，CLS运转的时间很难用语言描述（会越描越乱），我们放一张非常清晰的CLS系统运转时序图，来看看每个时间点CLS系统分别做什么，图上标注的时间点是CET时间（也就是欧洲中部时间，格林尼治时间+1小时），这个时区能覆盖大部分西欧国家，其他国家或地区的银行按照时差对照这个图推算一下就行了，比如香港就+7，韩国、日本就+8。

一笔外汇交易要通过CLS完成，主要分为三大步：

• Submitting Instructions，银行提交外汇交易请求给CLS
• Settlement，CLS清算
• Funding（Pay-in&Pay-out），CLS居间交割，即收、付款

上面这张图里面很清晰的表达了CLS的运转时间（CLS的时间限制非常严格，参与行必须严格按照这个时间来，否则耽误了交易不关CLS的事）：

• 什么时间段是可以提交外汇交易上来的
• 什么时间段是可以双方同时撤销交易的
• 什么时间段是单方面可以撤销交易的
• 什么时候是可以Pay-in的
• 什么时间是亚太地区银行的最后付款时间
• 什么时间是欧洲、北美银行的最后付款时间
• 什么时间开始清算
• 什么时间开始交割（接受Pay-in、往外Pay-out）

举个例子，位于日本的银行交割日当天最晚付款（Pay-in）给CLS的时间点是CET 10点，也就是日本的18点，如果这时候银行还不付钱给CLS，日本大额清算系统「BOJ-NET」就下班了，今天就交割不了了，恭喜你——你违约了。

现在明白我们以前的文章介绍韩国BOK-Wire+、日本BOJ-NET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一直在规划延长交易时间了吧？哎呀，东亚离欧洲中部太远了就是吃亏啊……

CLSNet

CLS和我们WalletsClub拥有同样的优点，就是喜欢蹭热点。2018年年底，CLS和IBM一起，发布了一个叫做CLSNet的东西——一个运行在Hyperledger Fabric区块链上的「双边支付净额结算服务」，目前已与高盛和摩根士丹利合作，这应该是外汇市场第一次引入区块链技术。

小编对区块链技术一知半解，就不在这里班门弄斧胡说八道了，期待区块链大神加入我们的社群，给我们上上课扫扫盲。

完结撒花

CLS本身的运转原理并不难理解，要解决的问题也非常清晰，但是里面有很多细节却是盘根错节的，比如时差对其运转的影响啊、比如为每一笔交易所做的「三板斧」风险检测啊、比如交易方违约时风险处置策略啊、比如为什么要让银行分批次付款啊、比如对成员机构的分级治理机制啊……这些都是本篇限于篇幅没有提到的东西，虽然非常庞杂，但好在并不难理解，值得细细琢磨，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深挖一下。

CLS现在还做不到无差别的覆盖全球市场（可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也做不到），除了时差是一个客观存在之外，还有很多很复杂的原因，所以即使CLS的银行股东爸爸们手握全球60%以上的外汇市场交易额，也并非这世界上所有的外汇交易都会走CLS，毕竟CLS对直接参与银行的各方面要求还是太高了（首先你至少得是2个国家的国家级大额清算系统的直接参与者，至少在中央银行有清算账户），这不是一般中小银行或者外汇经纪商能直接参与进来玩的（但可以作为间接参与者参与CLS的外汇交易）。

所以，这个世界上的银行间外汇交易还是在以各种方式展开着，大家都有自己的一套对风险和效率的考量和平衡，大玩家有大玩家的玩法，中玩家有中玩家的手段，小玩家有小玩家的门道，乱哄哄又精彩纷呈。

这里我们再放一张CLS和各国/地区央行大额清算系统的对接图，看看他到底对接了哪些大额清算系统：

咦？怎么数来数去也只有17个，少了一个啊？嗯，故意的，少了谁呢？欢迎读者朋友们踊跃私信我们参加竞猜！答错了没关系，答对了……也没奖，别问为什么，因为抠（当然也欢迎合作伙伴们提供礼品，做PR的好机会哦）。

在外汇交易领域，除了用我们今天提到的PvP方式来降低风险，我们可能还听说过Central Counterparties（CCPs）中央对手方清算制度，CCPs方法通常用在衍生品交易中，我国的上海清算所（银行间市场清算所股份有限公司）也把这一制度运用到了外汇期权交易上。所以，我们在这里再挖个坑，后面在「WalletsClub™深度科普」系列会细聊什么是CCPs。

好啦，本期我们就分享到这里，下回我们聊什么呢？既然CLS发源于英国，那就讲英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