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一个多世纪前，乔治·伯纳德·萧（George Bernard Shaw）纳曾说过:“货币是将生活社会化的计数器；货币就是生活本身，如同纸币是货币本身一样。”货币在经济金融发展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货币加速交易进程，促进关系的产生，是主权的一种外在体现形式。这一论述同样适用于现如今这个快速发展的世界。

在数字时代，支付的创新使人们能以更低的成本，更容易的方式，更快的速度进行互动，但这种创新也以新的形式出现——基于私人支付系统或使用数字货币——这带来了新的风险，并使得主权问题愈加凸显。

这些问题直指欧洲央行的核心使命，带来了诸多新问题，如，欧洲中央银行是否应该主动整合并推动欧洲零售支付一体化？更进一步，欧洲中央银行是否应该发行数字欧元？

总之，欧洲中央银行有责任在平衡支付创新的风险和收益方面发挥积极作用，让欧元继续更好地为欧洲民众服务。

今天，我想谈谈正在塑造全球支付格局的两大趋势：一是改变消费者偏好，二是对全球支付市场主导地位的竞争。我想指出的是，对于这些趋势，欧洲中央银行不能袖手旁观——欧元体系应当采取主动，加强欧洲境内的支付机制。

全球支付市场发展的两大趋势

第一个主要趋势是改变消费者的偏好。

毋庸置疑，数字革命正在从根本上改变人们的生活。超过4/5的欧洲人经常使用互联网，占比远高于20年前的1/5，对人们的交流方式、消费习惯和工作模式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和蔓延加速了这一数字化趋势。2020年2月至6月期间，向来稳步增长的电子商务销售额在短短数月内增长了近1/5，而实体店销售额却有所下降。随着人们的生活趋向数字化，支付方式也转向数字化——在线支付数量激增，线下商店也开始偏向使用非接触式支付。

因此，人们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一支付方式的转变。根据欧洲中央银行针对新支付方式的调查，现金仍是小额零售支付最常见的方式；2019年，现金支付占所有实物零售支付的73%。但近一半的消费者表示，他们更偏好数字支付，并且这一比例在疫情期间进一步上升。即使疫情结束，这一趋势也不太可能逆转。一家咨询公司在欧洲17个国家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绝大多数消费者希望继续保持当前经常甚至更频繁地使用数字化服务的频率。换言之，疫情起到催化剂的作用，加速了向数字新常态的转变。

第二个主要趋势是对全球支付市场主导地位的竞争。

支付受制于强大的网络效应的影响，使用支付系统的用户群体越大，该系统对新用户的吸引力就越大——规模决定一切——这不可避免地将导致少数服务提供商主导支付市场的情况发生。

不可否认，欧洲在这场竞争中落后了，欧洲支付一体化的落后让外国服务提供商占据了先机。不过，只要外国服务商能够按照同样的业务、相同的风险、同样的监管原则，接受适当的监管和监督，这个问题就不值一提了。但是，面对不断变化的全球环境和日新月异的技术进步，我们所面临的风险性质也在改变。近年来，不断变化的全球环境和保护主义政策增加带来了交易中断的新风险——尤其是那些过度依赖主流系统提供商的行政辖区。

举例来说，2018年夏天，欧洲尝到了潜在风险的苦头，国际信用卡提供商的服务中断导致数百万欧洲人在短时间内无法对商品和服务进行支付。

这些公司完善的用户网络保证了它们在支付行业的独特优势。在全球，有超过1/4的人口是Facebook的活跃用户，这使得Libra项目从一开始就拥有了全球范围的影响力；其他大型科技公司也有可能加入这一市场竞争。这在推动竞争、改善支付解决方案和支持普惠金融方面具有巨大潜力。但与此同时，它也会放大一系列问题——从滥用市场力量到关键数据的所有权，这也会对打击非法活动和保证运维弹性（operational resilience，指网络在遇到灾难事件时快速恢复和继续运行的能力）造成更大的困难。

尽管目前谈论这些为时尚早，但更重要的是，如果大部分使用数字钱包而非银行存款的支付以与主权货币联系薄弱的私人数字货币计价，那么货币主权可能会被削弱。在使用数字支付时，消费者必须有使用主权货币的可能。

计划推出的公共数字货币可被视为管理这种数字转型风险的一种手段，以维持支付的信任。人们对支付和货币的信任很大程度上源于国家的支持。银行存款中的货币可以被视为一种私有数字货币；由于人们相信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存款转换成中央银行货币，因而银行存款这一形式得到了广泛使用。在欧元区，银行存款还拥有高达10万欧元的担保计划，这使之实际上成为了公共资金。

私有数字货币不一定拥有同等的可兑换性，也不太可能得到同样力度的政府支持。如果没有货币锚和监管支柱，支付系统的稳定性基本上完全取决于私人货币发行者的安全性。

人们清楚地意识到这些风险。国际货币金融机构官方论坛(The Official Monetary and Financial Institutions Forum)最近的一项调查显示，相对于商业银行、信用卡公司和科技公司，中央银行作为数字货币的潜在发行者拥有更高的信任度。

加强欧洲支付系统建设

首先，欧洲中央银行必须确保支付方式、支付系统与欧洲消费者观念的发展保持同步。欧洲中央银行有责任确保欧洲民众能够使用无风险、低成本的支付手段，以及享受不断变化的经济发展带来的最先进的支付服务。

其次，鉴于我们的规模和影响力，欧洲中央银行有责任确保公民的选择权，不必因为其他人的单方面行为而被排除在支付生态系统之外。我们需要确保欧洲支付系统适应全球数字经济，只有这样，在面对不断变化的风险时，我们才能保持欧洲支付的自主权。

欧元系统已经对技术变革做出了反应，推出了覆盖全欧洲的创新型后端支付解决方案，比如塔吉特(TARGET)即时支付结算(TIPS)服务。据我们所知，相比之下，私营部门在为零售支付提供泛欧洲解决方案方面进展甚微。

尽管欧洲在整合支付网络方面做出了巨大努力，仍有10个欧洲国家的国内信用卡计划将其他成员国排除在外。2019年推出的230多个金融科技创新解决方案中，只有一小部分可用于所有最常见的日常交易——在线交易、实体店交易以及点对点交易。

因此，欧元系统划定了优先事项，此举在其零售支付战略中得到体现。它提供了一个概念愿景，让私营部门参与进来，通过促进欧洲内部的普惠金融和凝聚力来填补其支付生态系统中的空白。由16家欧洲银行发起的新欧洲支付计划(European Payments Initiative)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该计划旨在提供一种安全、廉价且被广泛接受的泛欧洲支付解决方案，利用超高速的TIPS基础设施，可以随时进行实时结算付款。这一点同时有助于巩固欧洲一体化进程，作为对国际信用卡提供商的补充，它可以增强欧元区的韧性。

但除了这一针对私营部门的解决方案，欧洲中央银行还必须预见到变化。它们不仅需要密切关注数字创新带来的好处，还需要审视其带来的重大风险，并做好自主创新的准备——这也是讨论欧元系统是否需要引入数字欧元的出发点。

引入数字欧元将使欧元体系走在创新的前沿。理论上，中央银行的数字货币(CBDC)可以是批发型或零售型。批发型数字货币并不新鲜，因为银行几十年来一直通过该形式获得中央银行的货币，但新技术可以提高金融交易的效率并使欧洲处于创新的边缘，这将是非常创新的举措，因为它将触及一个广泛的受众群体。引入用于零售支付的数字欧元需要考虑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保持中央银行资金的可获得性。欧元系统将继续确保所有公民在任何时候都能获得纸币。说到底，数字欧元将是现金的补充，它不能替代现金。这两者将共同推动普惠金融，为消费者提供更多选择，这符合欧洲中央银行在支付方式上尊重消费者偏好的政策。

在帮助解决现金使用减少的后果的同时，数字欧元还能确保主权货币继续处于欧洲支付系统的核心。通过提供私人货币的替代形式，数字货币为欧洲及其他地区提供了快捷高效的支付手段，此举也支持了支付创新。

第二，数字货币可能会带来风险，需要仔细对其进行评估。大量银行存款的流入可能从根本上改变银行业在经济融资中发挥的作用，这将对欧洲中央银行实施货币政策、支持金融稳定产生影响。我们要确保，一旦引入数字欧元，它的设计可以控制住这些潜在风险。

第三，数字欧元需要满足公众对数字支付的需求，同时又不阻碍或排挤私人支付解决方案。它应该充分利用欧元体系和私营部门的各自优势，以确保支付领域保持竞争力和创新性。

到目前为止，欧元体系尚未决定是否引入数字欧元。但是，与世界上许多其他中央银行一样，欧洲中央银行也在探索这样做的好处、风险和操作挑战。欧元体系工作组的研究结果不久将内向公众公布，随后将启动公众咨询。

这些都是欧洲中央银行为了应对零售支付数字化转型所做的准备，这并不一定遵循线性路径。正如鲁迪·多恩布什(Rudi Dornbusch)所言，“在经济学中，事件到来所用的时间比你以为的久得多，它发生的速度也比你以为的快得多。”欧洲中央银行有能力且有义务在其职权范围内推动变革，履行其对欧洲公民应尽的责任。

【本文摘译自欧洲央行行长克里斯蒂娜·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2020年9月10日在法兰克福举行的德国联邦银行数字世界银行和支付会议上发表的演讲。演讲的英文标题为“Payments in a digital world”。英文全文可参见国际清算银行官网（https://www.bis.org/review/r200911a）。克里斯蒂娜·拉加德，历任法国财政部长、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总裁，现任欧洲中央银行行长。】